郭松民 | 飙戏:蒋校长与黄埔系-k8凯发官网
01
蒋介石有一个奇怪的偏好,特别希望部下为他战死,然后他就有机会抚柩大恸,做一番声情并茂的演讲。
每当这个时候,蒋介石就沉浸式地进入了一种角色,即古代的仁君明主,如刘备之类。
这也是一种“刻奇”(kitsch),即自媚和自欺,蒋被自己感动了,他完全入戏了……再也没有什么比忠臣之死更能够反证仁君明主的受人拥戴了。
同样有趣的是,蒋的嫡系将领,尤其是黄埔生,对他这一偏好洞若观火,他们才不愿意用自己的尸体做道具配合蒋介石演戏呢!所以,就是不给他创造这样的机会,这就让蒋介石“戏精”能力无处释放,常常憋着一股无名火。
在黄埔系将领中,有三个人最受重用,即陈诚、胡宗南、汤恩伯,并称“陈胡汤”。
在蒋介石统治大陆的时代,人们甚至认为他的接班人就会是“陈胡汤”中的一个。
解放战争时,陈诚在东北被我军打得大败,南京的东北籍“国大代表”大呼“杀陈诚以谢国人”,所以早早被蒋打发到台湾避风头了,而胡宗南和汤恩伯就没这么好运。
1950年初,胡宗南在西昌被我军包围,蒋介石要他与西昌共存亡,显然是希望胡宗南就地“殉国”,只是当时蒋身边“副总参谋长”郭寄峤再三相劝,甚至说出了“毫无意义地送一员名将给共军,有违统帅指挥道德”这样的重话,蒋才派飞机把他接出来。
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后,汤恩伯奉命守上海,原本计划守半年,结果只守了16天。
汤恩伯逃到台湾后,就一直被蒋冷遇,1954年到日本做手术,死在手术台上。
蒋介石得知汤恩伯死了,反应冷淡,只说了一句:“死了也好。”
一个月后,蒋介石在一次国民党高级干部训练班上,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汤同志之死距离他指挥的上海保卫战的时候,只有五年的光景。这五年时间,还不到两千天,照我个人看法,假使汤同志当时能在他指挥的上海保卫战最后一个决战阶段,牺牲殉国的话,那对他个人将是如何地悲壮,对革命历史将是如何地光耀!我想他弥留的时候,回忆前尘,内心之感慨、懊丧和抱恨终天的心情,一定是非常难过的,所以是值得我们检讨痛惜和警惕的。”
蒋介石这番话,说得不伦不类,极为冷血,无非是恨汤恩伯死得太晚。
对蒋介石的刻薄寡恩,台下的高级干部,谁人不知?所以散会之后,很快就传出反讽蒋介石的风凉话,“蒋同志如果在最后一个决战阶段,在南京总统府牺牲殉国的话,那对他个人将是如何地悲壮,对革命历史将是如何地光耀……”
02
蒋介石希望部下为他“殉国”,并且深怕他们忘了这一点,所以为每个黄埔系将领都配发了一柄短剑,上刻“不成功,便成仁”。
所谓“成仁”,就是自杀。
但黄埔系将领个个都冰雪聪明,绝不肯上当。不想死又要在“校长”面前过关,怎么办呢?
读他们的回忆录,发现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到了最后关头,个个都要“成仁”,但共同的不幸在于,这个时候都找不到手枪了,或者虽然找到了手枪,里面却没有子弹,或者刚掏出手枪,就被副官夺走了……
比如,在衡y保卫战后期,守将第10军军长方x觉,把几位师长找来商量投降事宜。
但是,一上来就谈投降,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必须要有前戏。
据当时在场的暂编54师师长饶少伟少将回忆,方军长哭着拉开了三个抽屉,找手枪,“我的手枪呢?”
抽屉里当然没有手枪。
看来,他是真想殉国,可是殉不了呀,没办法,只好哭哭啼啼,扭扭捏捏地向日军投降了,就像一个黄花大闺女,被人硬架上花轿,嫁给一个她根本不爱的屠夫那样。
别说,我还真有点同情他!
这出戏分量很重,亏他能拿得下。
如果他进入演艺界,那么民国时期的“电影皇帝”就不再是金焰,而是方x觉了。
公平地说一句,方军长投降,从心理因素来讲,恐怕和蒋介石蓄意逼他自杀也有关。
因为到了衡阳保卫战的最后时刻,蒋介石在重庆,突然公布了方x觉和第10军将领的“最后一电”——
“敌人今晨已由北城突入,随即在城内巷战。我官兵伤亡殆尽,刻再已无兵可资堵击,职等誓以一死报国,勉尽军人天职,决不负钧座平生作育之至意,此电恐为最后一电,来生再见!”
这封电报写得慷慨悲壮,堪比岳飞满江红,等于向全国军民宣布“我要杀身成仁了!”
但问题在于,根据各方当事人,尤其是军令部(相当于总参谋部)部长徐永昌的日记与分析,方x觉并没有发出这份电报。这份“名电”的真正作者,很可能是蒋委员长侍从室的秘书。
这样一来,蒋介石就把方军长置于一种不得不自杀的境地。相当于直接在方x觉手里塞了一把手枪,并对他说,“成仁吧,成仁了你就成了与全国闻名的大英雄了!”
方x觉这一气可非同小可,他在决定投降的会议上,说“不是我们对不起国家,而是国家对不起我们”,应该就是针对蒋介石的这套把戏。
第二天,方x觉就带领第10军成建制地投降了。
蒋介石的五虎上将之一刘峙,在淮海战役后期,也演了一出“想成仁而不得”的活剧。他在自己的回忆录《我的回忆》中写道——
“……(在决心自杀后)在这时,我的三个旧部剿总办公室少将副主任麻安邦,上校附员戴以道,第二处上校科员周英,也暗中作了准备,到时与我同归于尽,不让庐陵自文天祥以后,五百年才出我这样的一个人物作俘虏。”
但刘峙的运气太糟了,虽然他是“五百年才出一个”的杰出人物。
他先是被蒋介石从徐州调到蚌埠,然后就在那里静候解放军冲过来给他创造“成仁”的合适氛围,但“我们等了很久,可是匪(刘峙对解放军的诬称)又不来;所以才留下这一条早已由光辉面趋于暗淡的生命,到今天来写这篇简略的回忆录,实在感慨万端!”
总而言之,他不能在最后时刻“成仁”,全怪解放军忙着围歼在陈官庄的杜聿明集团和在双堆集的黄维十二兵团,一时顾不上他。
说起杜聿明,也有一件趣事。
做为蒋校长在军事上最为倚重的学生,黄埔一期毕业的杜将军在陈官庄的包围圈里,也有很多机会成仁,但都错过了。
待到他已经被我军俘虏之后,却突然想起“不成功,便成仁”的黄埔精神了,于是,趁看守他的战士不注意,抓起一块石头朝头上砸去……
所幸,石头的效率远低于手枪,所以并无大碍。
这一细节,后来在电影《南征北战》中,被十分传神地再现了——
连长带着两个战士抬着担架走来,高营长问,担架上抬的是谁?
连长笑嘻嘻地说,“敌人的军长,当了俘虏还不服气,找了一块鸡蛋大小石头朝头上砸,我也没拦他,没事,就破了点皮,两天就好”。
当然,杜将军被俘后,经过战犯管理所脱胎换骨的改造,变成一名爱国者,这是后话了。
03
蒋把自己想象成希腊悲剧的主角,但阴差阳错之间,却变成了果戈里式的讽刺喜剧主角。
根本原因在于,蒋政权的性质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政治基础极其薄弱,就连其最亲信的将领,也不愿意真心实意地为四大家族的利益卖命。
蒋介石本人是戏精,他渴望部下为他“成仁”,孰料他的部下,尤其是黄埔系将领,也是戏精,他们演戏给他看,给舆论看,甚至还想演给历史看……
真的,没有什么比历史更精彩了!